_万分温暖

不要摘下有色眼镜,就戴着它挨揍吧。

我们的时间

九五/南硕/珍旻


#第一章


硕珍哥发来短信时,泰亨正在拯救倒塌的汉堡,他不听我的劝阻,执意要将快餐加热,现在汉堡的废墟旁还有一滩软掉的薯条。

我将沾了油的手指在湿巾上擦了擦,点开信息,硕珍哥说:“智旻,你上次说的碟片找到了,晚上来我家看吧。”

回了个“好的,哥。”附带上可爱的表情。发送后我对泰亨说:“考试院有事,一会我出去一趟。”

泰亨把散掉的汉堡勉强抓在手里,话语因为嘴里塞满食物变得含糊不清:“又加班吗?这份兼职会不会太辛苦。”

“还行吧。”我已经心不在焉。

出门的时候泰亨让我带上钥匙,说他或许会因为戴着耳机而听不到敲门声。我背着包,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,事实上却只是去楼下的硕珍哥家。

硕珍哥一个人在家,他和南俊哥的合影依旧摆在电视柜旁,对我却失去了威慑力。我坐在地毯上,任由硕珍哥忙碌地准备着水果和甜点,然后他在沙发边坐下,我倚着他的腿,把脑袋放在他的膝头。

硕珍哥身上有终日泡在韩药房的沉静气味,当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间时,那味道也缠上了我。

碟片是《廊桥遗梦》,将婚外恋说成“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”的可笑故事。电影我看过了,因而此刻我在偷偷看着硕珍哥,他被剧情吸引而微微张嘴的样子,他因为电视光的聚集而变亮的眼睛,这么看着,我十分想问他,人们如何会明白自己正拥有的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。

“如果未来遇到别人,这次的又会不作数吧。”我评论道。

“没准呢。”他的回答也并不很真心。

吃着硕珍哥亲手做的黄油蛋糕时,他问我:“给你朋友带两个吗?”

“不,”我摇着头说,“泰亨不喜欢甜食。”一边佯装吃醋生气,一边又要保持可爱的笑脸,直到硕珍哥嘴里说着“小猪”,还用手指轻轻捏我的脸时,我才彻底放松地笑出来,把最后一块蛋糕也吃进肚子里。


#


和泰亨在联谊会上认识,之后搬出学生宿舍,在这座离学校很远但租金便宜的公寓同居,算来已经过去两年多了,我们成为了三年级的大学生。

能在自己的床上醒来,虽然很困但强打精神在恋人起床前将早饭准备好,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小愿望。可很快想要多睡的心情就压倒了一切,最后总是在横渡汉江的轻轨上,我和泰亨被人群紧紧摁在一起,互相喂着饭团和牛奶。

但这样的日子也消失了。三年级后我们不再有早课,不必每天赶回学校,以为能和泰亨每天窝在一起时,他却说他参加了学校的足球队。

“怎么三年级了还参加足球队呢?”我抱着被子,语气有点轻微的责备。

“三年级了嘛,总想参加些什么。”

泰亨这么说着,我只能把头埋进被子里,小口地呼吸着他的气味。

“和我一起去学校吗,智旻?”

起初几次训练时,他还这么问我,被我总是拒绝后,他便不问了,每次说着“去球队”,就这么离开了。

去学校多么远呢,从我们的公寓走到地铁站就有那么长的路,还要挤上摇摇晃晃的轻轨,和陌生人身体碰撞,学校大门到球场也是一段距离。可泰亨一次训练都没有缺席过。

刚刚考上大学时,都是从地方来首尔的我和泰亨与别人比起来有些社交恐惧,所以才会在联谊会上,因为相同的气息而走到一起。现在泰亨似乎比我开朗很多,他在主动地和更多人交往。

我把房子里里外外都做了清洁,整理了这两年来我们换了又换的衣服,最后坐在一堆废弃品中,拿出手机开始找兼职。

最终通过面试的是补习班的助理工作,为讲师制作激情澎湃的宣传册时,我的生活好像也生动了起来。

硕珍哥是在两个月前搬进公寓的,那天下了雨,从补习班回来,我的裤腿上溅了泥点,蹲在浴室洗着裤子时,泰亨忽然慌张地叫我“智旻,智旻!”

我满手泡沫地跑出去,在门口站着的人就是硕珍哥。



#第二章


“我们刚搬进楼下,在401,以后还请多关照。”

那时硕珍哥挺拔地站着,是和我们这样的大学生完全不同的气质,他把打好的年糕送上,泰亨接过来后,因为不知所措而太大声地说了“谢谢”,将硕珍哥吓了一跳。

“我们……”我擦着手,脑海中飞快搜索着有没有能礼尚往来的东西,可无论如何也只有半块蛋糕干巴巴地盘踞在脑海,上面的奶油还被吃光了。

“能和朋友住在一起真好啊。”硕珍哥轻松地打破我们的尴尬,“还是大学生吧。”

“嗯,”我点点头,“我主修文学,他主修电子。”

“很互补呢。”硕珍哥仍是笑眯眯的。

我想起他说的“我们”,但此时只有他一个人在,不知道和他一起住的是谁。

他继续引导话题:“这栋公寓住的人倒不太多。”

“可能……有些远吧。”

“环境还是很好的。”

“嗯。”

大概觉得对话太无趣,硕珍哥轻轻拍了一下手,说:“那不打扰你们了,我呢,再去拜访别人,欢迎有空来玩。”

“啊…好的。”我和泰亨局促地鞠了躬,泰亨抬起手里的年糕,压低声音说,“这个,谢谢您。”

“不用在意。啊,”硕珍哥忽然向我伸出手,还没有来得及反应,他的指尖就在我脸上点了一下,“这里,沾上泡沫了。”

这时才觉得那儿有一阵泡沫干掉后的痒意。

硕珍哥走后,泰亨说:“这哥哥看起来很好说话。”

“嗯。”我坐在沙发上发呆,随口附和着。

“年糕要怎么吃呢?”

泰亨趴在桌子上研究着硕珍哥送的年糕,我的鼻尖却始终萦绕着那一瞬间嗅到的他指尖的气味。

那深沉的味道是什么呢?


#


那之后补习班忽然地倒闭了,来抗议的家长挤满了学院门口。我没有领到最后的半月薪,只是白白地被人群推来推去,回家的路上一肚子气。

比起飞走的工资,空出的时间让人更心烦。因为是上班时段,地铁上都空荡荡的,我占着两个位置,虽然有明确的线路,却不希望地铁到站。泰亨去训练了,晚上还要和球队朋友聚餐,我又是一个人了。

在出站口买了汽水,意外发现旁边的咖啡自贩机上贴了涨价公告,这才后知后觉失去兼职让我手头又紧起来。本来我和泰亨家境都尚可,但同居带来的额外开销实在是一种负担。

去年和父母坦白了一半,只说和朋友合租,住在釜山的母亲小心地问:“是女朋友吗?”

“不是的,妈妈。”我尽量笑得自然,“是同年的朋友。宿舍不是住不惯吗。”

有了父母的一点资助,又将学生宿舍的床位转租,我和泰亨才能好好地生活。但每天记账时,仍是小心地懊恼着:“啊,这个不该买啊。”

有了兼职之后不再向父母要钱,现在重新提起也不合适,万一他们说:“别在外面住不就好了。”那样也无法反驳。

一定要和泰亨住的理由……因为是恋人啊。但这又是绝对无法开口的理由。

回家后才知道公寓停电了,五月初虽然不算太热,但走了六层的楼梯,一开门就只能无力地躺在地板上,用全身皮肤贴着找一丝冰凉。

给泰亨发了短信,告诉他公寓停电了,半天没有回复,大概是忙着训练。嘴上骂着他命真是好,不用受这样的罪,心里的委屈却越来越浓,终于趴着掉了两滴眼泪,地板被我身上出的汗弄得有些湿,那两滴眼泪也顺便混迹其中。

迷糊睡了一下午,傍晚时候打了订餐电话,等了很久,听到敲门声,打开却是硕珍哥站在门口。

“啊,哥?您好。”我擦了擦留下口水印的嘴角,向他问好。

他把我的海鲜面递上前,说:“正巧我也订了这家的餐,送餐员实在跑不动楼梯了,我就顺便给你带上来。”

“哥,太感谢了。”这么说着,我不禁想到,送餐员是否也对他道谢个不停。

“自己在家吗?”

“嗯。”

“那去我家一起吃吧,房间背阴,很凉快,”硕珍哥无比自然地发出邀请,“我点了糖醋肉哦。”



#第三章


在电梯里和硕珍哥见过很多面,他有时会问我怀里抱着的是什么书,这样去他家还是第一次。

硕珍哥家里同他一样大方,或许是户型不同,我想象不出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。客厅电视柜上摆着他和一个人的合照,我想这就是他的舍友。

“那是南俊,”给我倒上大麦茶的硕珍哥顺着我的视线说,“我的男友。”

太过坦然的他让我差点把茶杯晃倒。

“吓到了?”

“也不是……”

他身上分明有同类的气息,但一直以来都被硕珍哥所独有的气息盖住了,让我觉得他就是硕珍哥,而非某个男同性恋。

硕珍哥在医院的韩药房做药剂师,他身上的味道就是被阳光炙烤过后的草木的味道。

“吃饭吧。”他把外送食物一一摆好,入夏了天色仍亮,哥把蜡烛放在一旁备用。没有电器运转的声音,空气真安静。

我慢条斯理地吸着海鲜面,偷偷环顾四周,说实话,我并不觉得这里还有另一个人住着,硕珍哥点的炸酱面和糖醋肉原本也是要自己吃掉的。

“能喝酒吗?”他问我。

“一点点。”

哥给我倒了青葡萄味的烧酒。

“很少见到南俊哥。”我试探着开口。

“没见过吧,”他淡淡笑着,“他总是出差,不常回来。”

“那哥寂寞吗?”大概喝酒滑了舌头,这句该死的话不经脑袋,直接滚了出来。

他像是不理解般地盯着我看了一会,才说:“也是难免的事。下班后,时间不就空荡荡了吗?”

我能明白那种感受。不是空间空荡,而是时间空荡。

我抓着这个空隙,明知故问:“这样和哥一起吃饭,打扰哥吗?”

“当然不,”硕珍哥将酒一口闷下,“智旻能陪我是最好了。”

饭后又聊了会天,在硕珍哥的书房看到我一向喜欢的金爱烂的小说,就借了重温。

“今年有一门课程,作业是要写短篇小说呢。”点起蜡烛时,我和他提起学校的事。

“是吗?”硕珍哥说,“写完给我看看?”

我冲他眨了眨眼,没有明确回应。硕珍哥的脸被烛光映得很红,还在空气中颤动着。

八点一刻电来了,房间里瞬间亮得晃眼,那不掺杂质的冷白色灯光像刀一样打破了某种旖旎的梦境。我和硕珍哥交换了手机号码,他给我的备注是“605 朴智旻”。

“哦,哥~”我装作不满地抗议他的公式化。他笑了笑,伸手捏了捏我的后颈,而后露出担忧的神色:“这里肌肉很紧呢。”

“是低头看书的缘故吧。”

“下次来哥给你捏捏。”

我们这样不经意间完成了约定。


#


替代补习班,我在市立图书馆做了代班的值馆员。虽然薪水不高,但工作清闲,书也多,方便我完成论文。

唯一的烦恼是中午无法吃饭,虽然有时能躲在阅览室外匆匆塞下一个面包,但在图书馆进食毕竟是违反条例的,被抓到就会失去工作,我吃得不好,在夏天来临前渐渐消瘦了。

这天咬下酸奶面包的时候,发现夹心上留下了我的牙印,像犯罪证据般,让我多少有些不好意思,而我的牙印不是整齐的,一道是撇,一道是横,这是因为我的一颗门牙有些倾斜。

舌尖舔了舔那错落的形状,分明是很明显的特征,泰亨却从来没有提到过。一般的恋人在接吻后不会开玩笑说出“你那颗牙,是歪的呢”这样的话吗?

“歪的牙很可爱。”没准还会这样说。

大概还会有癖好特殊的人,喜欢缺憾的牙,接吻后会流连地在上面划来划去。

总之都不是泰亨。

掏出手机给他发信息:“泰亨,你知道我的一颗牙是歪的么?”

意料之外的,他回复得很快:“知道,左边门牙嘛。”

我用手机镜头当镜子,注视着那颗牙。从我自体的角度看,它在右边,但泰亨从我对面看来,是在左边没有错。

和他聊了一会kakaotalk,泰亨要去考试了,我坐会办公桌前。或许是面包吃得太急,此刻肚子很疼,没一会儿牙齿也疼了起来,在口腔深处黑洞洞的地方,不知哪颗牙在作怪,像一个孩子在我的神经上蹦跳。

怎么会这样,我紧紧捂着脸,心里怨恨起泰亨。如果不是无法拥有和他一起的时间,我也不会受这些苦。

还是去看看吧。我打开网页,搜索起市内的齿科。



#第四章


“阻生智齿。”只掰开嘴看了一眼,医生就下了结论。“去拍个片,回来拔牙。”

“今天就拔吗?”

“还想继续疼吗?”

我乖乖去拍了牙片,路过缴费处时,想起这似乎是硕珍哥工作的医院,怀着微小的希望给他发了信息:“哥,我来你们医院拔牙了,好害怕。TT”

注射好麻药,正好收到他的回复:“哥来陪你吧,在哪个科室?”

我把信息发给他,没一会硕珍哥就来了,穿着药剂师的白大褂,他身上的草药气息在麻醉药和牙齿材料的味道中仍是那么突出。

“拔了吗?”他问我。

“才打上麻药。”我指了指似乎肿起来的半张脸。

他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,我只能感受到硬硬的触感。“别害怕。”他又捏着我的后颈。

下牙智齿的撬除简直是一场灾难,我看着医生用可怕的器械在我的牙上捶打,相连的头骨都嗡嗡作响,一团又一团沾满血的棉花从我嘴里取出。硕珍哥想要我握住他的手,但我舍不得捏伤他,只在自己的手背上掐出一道道痕迹。

“咬住。”医生把最后的止血棉球塞进伤口,随手擦掉我流下的红色涎水,毫不温柔地将我赶下治疗椅,幸好硕珍哥扶住了我。

“真勇敢。”他规整的眼睛注视着我。

这时我才注意到硕珍哥的五官都十分合宜,在那张脸上也各自做着优等生,他一定不会有门牙歪了一颗的烦恼。

“怎么办呀,”他苦恼地说,“也没法请你吃饭奖励你。”

我捂着脸,只能睁大眼睛看他。

“一会我送你回家吧,”他搭上我的肩膀,因为身高差,我好像被他完全圈住了,“拔牙完可能会发低烧,一定要小心,知道吗?”


#


后牙突突地疼,胃也涨得难受,地铁一路我都想发火,回到家后看到泰亨在玄关乱丢的鞋,终于没忍住大声骂了他。

皱着脸想要反驳的泰亨在听到我“嘶”地一声凉气后,放下别扭走到我身边:“怎么了?”

“牙疼。”

“张嘴我看看。”

泰亨把我带到光源下,一手捏着我的下巴,拇指抵在我的下唇上。“好像长牙了,有白色的牙尖。”

“现在还会长牙吗?”

“是智齿吧。”

我闭上嘴,委屈地念着:“好疼。”

“我去给你买药,顺带买点粥。”

泰亨出门后,我看到餐桌上放着半只炸鸡,原本是要吃炸鸡的么?我恨起自己的牙疼,那我不是只能看着泰亨吃了吗。

泰亨回来后,把炸鸡放进了冰箱,从购物袋里拿出两碗粥,还有几盒消炎药。

“放进冰箱就不好吃了。”我和他说着炸鸡的事。

“没事。”

陪我喝粥的泰亨低下了脑袋,露出的发旋让我心里酸酸的。

碗也是泰亨洗的,我吃了药,头有些发昏,洗过澡才清醒一些。泰亨用电脑打游戏时,我就在旁边吹头发,彼此的声音都很大,耳边轰隆隆的,谁也听不清。

我关了吹风机,叫他名字,他还是听不见。

“是聋了吗。”我独自抱怨。

“右路,右路,柾国,右路掩护我。”泰亨只管和学弟联机,他意识不到自己一激动音量就会失控。

我在他身边躺下,正对着空调吹着。泰亨分神瞥了我一眼,抓过椅背上的衬衫丢在我的肚子上。

“别着凉。”

“因为开着空调,电费又要上涨了。”因为他听不到,我随口自言自语,“总是坐着,感觉下半身的肌肉都有些萎缩。”

等待开局的时候,泰亨就把手放在我的后颈上,一轻一重地捏着。我恍惚觉得这不是泰亨的手,而应当是某人的手。没等我分辨那触感,泰亨又重新返回战斗。

我无聊地刷着手机,看到聊天群组里父母在讨论周末去雪岳山玩的事,两人语气都很亲和,甚至有着一般夫妻的亲密,这让我有些意外,我一度以为关系冷淡的父母早晚要离婚的。

“我也想去呀。”我发送了哭泣的表情。

母亲说:“智旻不是要期末考了吗?放假再说吧。”

期末考什么的,我看了眼泰亨,才不重要呢。

偷偷给母亲发了信息,问她怎么和父亲变得亲近了。

“和他聊了聊,总是要生活在一起的,不能像仇人也不能像一般吧,一个人态度好的话,另一个人也会态度好的。”

我意识到母亲不再避讳她和父亲存在矛盾的事实了,小时候他们总是对我说“没有的事,爸爸妈妈很好呢”,现在却坦白地告诉我解决方案。

父母为了维系关系,在进行着相互妥协的努力。

泰亨打完一局,像突然想起似的,和我说:“智旻,周末我们学院MT,一起去吗?”

我皱起眉:“MT不都是一年级生才去的吗。”

“一年级时不是没去吗,柾国也去,你们认识吧?”

我烦躁得很,总觉得他说的“一年级时不是没去吗”是在指责我,因为同不爱交际的我在一起,他才错失了这么多活动。

“我去了做什么。”牙齿又疼了起来,在我不舒服的时候提起这个泰亨,又在做什么。



#第五章


无聊的周末因为硕珍哥的邀请而有了波澜。他多了一张民俗表演的票,我就同他一起去了。硕珍哥担心我不喜欢演出,我却意外兴趣浓厚,总想起小时候被父亲带去民俗村玩的样子。

一直以来我们家都没有三人共同出游过,总是父亲和我,母亲和我,这个周末,该是父亲和母亲了吧,不知他们玩得是否开心。

硕珍哥又请我吃了冷面,因为我坚持拔牙的伤口已经好了,硕珍哥才追加了烤肉。

“真是小猪。”他喜欢这样说我,我反驳道:“哥才是,哥一个人能吃这么多。”

硕珍哥是个十分开朗的人,即使和他开着稍微出格的玩笑,他也总是笑着接受。

一起散步回家的时候,我又提起南俊哥。

“怎么认识的呢?”硕珍哥抬头看着满天的星,“自然就认识了,像打开了一扇门,门后面就是他。”

我当然不会对这个答案满意,但他似乎不想多说,我就没有再问。

“南俊,是个迷迷糊糊的人。”硕珍哥说,“分明是工程师,却总是丢三落四,常常弄伤自己。”

“心疼吗?”

“心疼是心疼不过来的。”

我的脚崴了一下,硕珍哥蹲下来,握住我的脚腕扭了两下。

“还疼吗?”

“奇怪,不疼了。”

“我好歹也算是医生嘛。”

“哥,”我停下来,指着我的脚,“刚才那样,会心疼吗?”

“心疼啊。”他摸了摸我的头发,“你总是让人心疼。”

我想和硕珍哥牵着手走,他便握住了我的手。我常因为手小而自卑,被他宽大地包上时,我却感谢我的手是那样地正好,可以被安放着。


#


我去学校交论文,签完字,忽然想去球场看看泰亨。他穿着训练服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,我戴上眼镜,从草地上的一群白色身影中认出他。

练了一会带球过人,教练喊了暂停,女学生经理不知要说些什么,队员们都围过去,泰亨就站在她旁边,我不禁想,她如果爱喷香水,泰亨身上不也会被染上吗?

泰亨很快注意到了我,和身边人打了招呼就走过来,我小心地嗅了嗅,倒没有其它味道。

“智旻,你怎么来了?”

“就来看看。”我递上一瓶水,泰亨“咕嘟”地就喝掉了一半。

“喂,”旁边有别的队员走过,“冰水喝这么快会肚子疼的。”

他说这话时瞥了我一眼,好像在责怪我什么都不知道。

泰亨把剩下的半瓶水塞到我手上:“帮我拿着。”

“我想回家了。”

“再等等我吧。”

他这话让我一下心软。抱着泰亨的水坐在观众台,我的目光只能看到泰亨,他跑动的样子让我新奇又陌生,他好像走出了这两年的时间,变成了一个新鲜的人,而我一直停滞着。这样想着,黏在他身上的目光又让我对自己生起气来,我分明对他也有着厌烦,他积极地和朋友打着电话时,他洗过澡总将浴室弄得一团糟时,他输了游戏就开始乱发脾气时,我也是对他充满厌烦的。

我忍不住想起和泰亨分手的可能,和为了继续生活而相互妥协的父母不同,我和泰亨与其说还没有被绑死在一起,不如说根本不会有被绑在一起的未来。二十代的最初两年,我和泰亨一起度过,人生不会再有几个二十代的开端,我是不是正在占用着泰亨的时间,他本可以谈着另外的恋爱的时间。

还是要向最近流行的那个词一样,“及时止损”呢?

不知是谁进了球,大家都抱在一起,从泰亨的反应来看不是他,但他仍然很开心,我摘下眼镜,不想被他开怀笑着的样子刺痛心脏。

结束后我和泰亨一起回家,他身上有轻微的汗味,脸上也泛着红,这些我都不常看到,从学校到家的漫长路途足够风将这些都吹散。

“对了,”我想起交论文时学院老师的话,“要报考研究生的话,现在好像要开始了。”

泰亨看向我:“你要报考吗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

我们都沉默了,不仅对于两人的未来,即使是自己的未来,我们也一点考虑都没有。

“那要上考试院吧?”

“听说考试院很苦的。”

“也不能住在一起了。”泰亨说完这句话,我们的脚步都顿了一下,事实上,我的身体像通电般颤抖,未来是什么呢?我连现在都握不住。

“直接工作也行。”

“工作的话,嗯,也会有很多选择的。”

“还有一年多嘛。”

我们很快转移了话题,回家路上买了鱼饼串,像两个孩子一样站在小吃摊前吃完了。我意识到过去的两年对我来说是完完整整的“和泰亨的”时间,我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生活的,能想起来的只有泰亨。或许分手之后,再过很久,等泰亨在我记忆里淡去,属于我自己的生活的颜色又会慢慢浮现出来,那时我才能看清自己拥有着怎样的二十代的最初两年。



#第六章


辞了图书馆的工作,我又成为鹭粱津某家考试院的助理。考试院的可怕气氛不是玩笑话,工作也忙,可薪水高一些。

和硕珍哥的关系也日渐亲密起来,我在心理上依靠着他,身体也喜欢他无意的触碰。有一次在硕珍哥家喝茶,茶壶太重,我颤巍巍地拎着时,硕珍哥连我的手一起包住,将茶安稳地倒出来,只是这样也让我心脏跳快一拍。

某天泰亨带了一瓶红酒回来,说是球队胜利的礼物,找遍了厨房也没有找见对付软木塞的启瓶器,泰亨说要下楼买时,我想起了硕珍哥。

“我去楼下借吧,他们家应该有的。”

“谁?”

“硕珍哥,给过我们年糕的。”

“啊,那哥。”

我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去了硕珍哥家,在楼梯口时偷偷理了理头发,虽然应该只能见上一面,但我却有些在意。

开门的声响与以往不同,看到那男人时,我差点脱口而出“抱歉走错了”,可随即又意识到,那就是南俊哥。

他的样子比照片上冷峻些,口气倒很温和地问:“有什么事吗?”

“那个……硕珍哥?”

“哦。”他放松了表情,朝屋里喊着,“阿珍,有人找你。”

硕珍哥走了出来,他的身影竟然也变得陌生了,总是包在衬衫里而显得宽阔的肩膀在换上背心后意外有些单薄,颈下的骨头根根分明,在南俊哥旁边,硕珍哥好像小了一圈。

“智旻啊,”他冲我笑着,“进来吧。”

这天的硕珍哥没有以往那样沉稳,脚上的拖鞋发出“哒哒”的声音,似乎昭示着他心情愉快。

“哥,我是来借红酒启瓶器的。”

“在哪,我去拿吧。”南俊哥在一旁说。

“你怎么可能找得到。智旻,你等一等哦。”硕珍哥的目光从南俊哥又移向我,我被他眼里那余温烫了一下。

站在他们家客厅,这个我最近频繁造访的地方,我感到南俊哥的存在像某种巨大的爆炸,在这空间里的每一丝缝隙里膨胀着,不单是一张照片,不单是洗手台前成双的洗具,他在这里生活着,凭借一己之力将每一样物品都移动了位置,所有一切都染上了他的气息,包括厨房里找着东西的硕珍哥。

硕珍哥此刻不是他自身了,他是“南俊的”,这时我发现他仰起头时的颈部线条很美丽,纤细、流畅、还脆弱。

硕珍哥现在像玻璃瓶里的瓶装奶,玻璃打碎时,他就会柔顺地流向各处吧。


#


和泰亨吵了一架。对坐在餐桌前,因大声说了话而呼呼喘着气。泰亨眼睛红红的,因为用手用力擦过,眼泪没有流下来。

我呢,已经不想再掉眼泪了。

起因是泰亨向学长咨询了考试院的事,和我说起时,我因为写作上的不顺而发了脾气,又因为心虚,更抬高了声音。

“为什么不和我说就去问,你是想替我安排还是干脆丢下我?”

泰亨瞪大眼:“因为你上次提起了我才去问的。”

“我又没有要你去问。”

“问一下又不会怎么样。”

“反正你朋友多你随便问吧!”

“朴智旻!”泰亨已经生气了,“就事论事不行吗?”

不行,不行,不行。我心里憋得要发疯,泰亨去问考试院的事,泰亨拉我去MT,泰亨说要介绍朋友,他就像一个跑得太快的人,不停回头催促我:“朴智旻,快长大,快长大。”

我分明要的只是泰亨而已,但他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说出:“如果你不跟上,我就不要你了。”

“你去问考试院,你参加MT,你参加足球队,你和学弟打游戏,你和朋友打电话,你去学姐的婚礼……”我一件件数着泰亨勇敢往外走的事,仿佛是在把自己从他身上一点点剥下,“你现在是不是看我特别可怜,只是同情地看着我?”

“你能不说胡话吗?”

“那时候你说,你只有我了。”

那时候在南山塔,我和泰亨踩着首尔的夜景,他说他只有我了。

泰亨的眉头皱起来: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他说:“我只是觉得,有很多路可以和你一起走。”

“撒谎,”我的力气一点点流走,“还是你自己走轻松些吧。”

泰亨忽然用力地拍了桌子,我吓了一跳,却忍不住想他的手一定震得很麻,会充血地肿起来。

“朴智旻,”他的声音又哑又抖,“你不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吗?不是你说我们不该总呆在一起吗?是你把我推出去,而每当我向你伸出手,你就把它打掉,然后抱怨我不肯和你一起,你是要这样故意把我赶走吗?”

我哑口无言。我确实说过我们不该总呆在一起,那是因为我太害怕了,就像狭小空间中蜡烛很快就会烧光氧气,我怕总是在一起,我们的摩擦会越来越多,消耗会越来越剧烈。

“我…只是……”我无法再说出我只是想要一些自己的空间这样的话,被泰亨遗留下的时间里,我知道了我是一个多么脆弱而出尔反尔的人。我需求着他。

各自生着闷气度过了晚上,还是要回到同一张床上。

过去有时会背对背躺着,玩着手机就这么睡着了,第二天耳机线还缠绕在脖子上。原以为这是独身时才有的事,可和恋人在一起,就这么看着手机各自睡了,这认知吓坏了我,我想这一定是开始时彼此太过投入与紧密,才会这样潮水般消退了。

那时候我和泰亨说,我们是否不应该总在一起。

这天晚上我和泰亨并排躺着,中间像隔了一座透明的山。

我对他说:“是因为习惯吧,在一起久了就习惯了,之后就是为了习惯而在一起。”

就像我的父母一样,因为离婚太麻烦了,重新开始人生也麻烦,既然如此就继续在一起吧。

不同的是,我和泰亨现在还有回头路可走。或者说,弃暗投明的路。

泰亨长长叹了一口气,说:“还没到习惯的时候吧。”

我不知道如何回应,倒是泰亨越过那座山,把我抱在了怀里。久违的,泰亨的怀抱。

“在一起不是因为喜欢吗?”虽然这么说着,泰亨的语气却很迷茫。

说到喜欢,我想到了泰亨在球场上的样子,对我而言略显陌生的样子,我承认那一刻心里复杂的情感中有喜欢的成分,既是长久积攒下来的喜欢,也是心里生出的,对于新鲜的泰亨的新鲜的喜欢。

那晚我们做了,年轻的时候真好,不论心里怎么想,只要身体拥抱在一起,距离就能被拉回来。



#第七章


硕珍哥约我去山区泡药浴温泉,我以为还有南俊哥,出发时却发现只有他一个。

“南俊哥呢?”

“又走了。”

在车上,硕珍哥向我解释“又走了”的意思:相处久了难免生厌,这时南俊哥就会独自去旅行。

“他旅行还没结束,那天是忽然想我了,回来看一眼。”

硕珍哥若无其事地说着,让我羡慕成年人的爱情是那样随心所欲。

这天的硕珍哥又好好穿着衬衫,哪怕背后有些被汗水濡湿,他也不会把领口的扣子解开。我奇怪地想念在南俊哥身边的那个硕珍哥,他似乎总有些不同。

在列车上面对面坐着,硕珍哥听我说着学校的见闻,车晃了一下,他胸口的笔掉了下去,硕珍哥俯身去捡,我看到他的颈线,虽然被遮了一半,曾经窥见过的美丽却诱惑着我。

我身体往前,在他颈边轻轻吻了一下。如果不算吻,也至少是嘴唇擦过了他的皮肤。

硕珍哥吓了一跳,随即像对待恶作剧小孩一样,不轻不重地拍了我一下。

我担心他会因而不快,但硕珍哥仍是热烈给予我话题的回应,只是在一处停顿时,他忽然说:“智旻,你有一颗门牙是歪的呢。”

我用舌尖碰了碰:“是呀,换牙后就这样了。”

“很可爱。”

“真的吗?”

“很可爱。”

在浴池里,我又看到了硕珍哥裸露的肩膀,他的肩头薄得好像只是两块骨头架开了,但看上去仍比我宽阔可靠太多。那里的皮肤因为水温而被熏得红彤彤的。

我拿毛巾很轻很轻地在上面擦着,硕珍哥履行他从前的诺言,用宽大的手帮我揉捏后颈。

首先是筋脉被拿捏的痛楚,随后那痛觉散开,酥麻而飘飘欲仙。

浴池散发着草药的味道,那感觉像周身被硕珍哥包围了一样。而他真的从背后环抱住我,我像一颗漂流了太久的卫星,终于着陆在某个星球上。

泡完药浴又吃了参鸡汤,硕珍哥说这是以热制热。

“会流鼻血吧。”我看着已经面色变红的硕珍哥说。

“偶尔流鼻血也没事的。”

入夜后我的身体真的燥热起来,小声喊着硕珍哥的名字,他果然没睡熟。

“哥,好热。”

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发:“真是年轻人。”硕珍哥的手也是温热的,给不了我镇静。

“去露台坐坐吧。”他建议。

于是我们穿着浴衣躺在露台的乘凉椅上,山里的夜空很干净,我伸手想抓天上的星星,硕珍哥忽然从旁边握住我的手。

“这戒指很漂亮。”

我看了眼:“是朋友送的。脱下来给哥看看?”

“不容易脱吧?”

本来确实是难脱的,因为最近瘦了,只是轻轻一拉,就越过指节摘了下来。

“很漂亮。”他看了两眼,又拉住我的手,重新给戴上。

“像是哥又送了一遍似的。”

“那我真是占了便宜啊。”

又躺了一会,夜风将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吹走。“又冷了。”我嘟囔着。

硕珍哥无限包容地看着我。

我起身,向他走去,而后跨坐在他身上,轻轻伏在他的胸膛。“哥身上还是热的,我都听得到哥的血管在流动。”

他的手指在我脑后的发根处摸着,我才剪了头发,会不会扎得他难受呢?

我稍微抬起身体,这时的硕珍哥在月光下,有了那么一点牛奶般的样子,我伸手大胆地摸着他胸前的皮肤,果然是很好的手感。

“哥和南俊哥,做爱吗?”

他“哼哼”地笑出声,不可思议地看向我说:“怎么会不做呢?”

“那是怎么样的做爱?”

“什么样的?”他眯起眼睛想着,“也有温柔的,也有粗暴的,全看南俊的心情嘛。”

“哥就任他摆布吗?”我有些难过地说。

“摆布。”他笑着我的用词,“把自己完全交出去,不是更有快感吗?”

“是吗?”我的脸颊贴上他的胸口,因为他这么说,我又伸出舌头,在他隐约的胸沟上滑动。

硕珍哥的手捏住我的后颈,像在抓着动物。

“小狗一样。”

“什么?”

“我说,”我用撒娇的口气说,“我像小狗一样。”

“小狗。”硕珍哥捏了捏我颈上的皮肤,修长的手指沿着我后领的开口伸了进去。

山区的清晨很冷,第二天一醒就看到硕珍哥站在窗前,窗外树叶绿得很浓郁,像有青翠的汁液要滴落下来,空气里满是植物泡过露水后湿乎乎的味道。我从背后抱住他,手从宽大的衣服下摆伸进去,张开掌心,贴上他侧面的肋骨。在这样冰凉的环境里,哥被我手掌覆盖的皮肤,一定很灼热吧。


#


从釜山参加完亲戚的丧礼回来,打开门就是一阵水果腐烂的味道。果然是泰亨一次洗了太多的桃子却没有吃完,看着那坏掉的部分,想到浪费了多少钱,心里就一阵烦闷。

泰亨今天没有出门,躺在电脑桌前的地板上呼呼睡着,空调开了一夜,他紧紧抱着被子,我把温度调高一些,又收拾东西准备上班。走之前给他留了纸条:“下次别一下洗那么多桃子。”

到了图书馆才想起今天闭馆腾架,生着自己的气,也不想回到空荡荡的家,看了看时间泰亨早该去学校了,听说过两天又有比赛,大概忙着加训。

还带了一本金爱烂的小说也没还上,抱着它逛了逛商场,随便找家店吃了拌饭,因为实在困倦,才决定回家补个觉。

电梯上碰到硕珍哥,他是回家拿资料的,看到我手上贴着图书馆标签的小说,问:“智旻,你是在市立图书馆工作吧?”

“嗯,兼职。”

“读者卡的话,阅览不用押金,但借出需要,对吗?”

“是的,哥,还得是现金呢。”

“啊,知道了。”他冲我温和地笑着。

“哥需要的话,我…帮哥借?”

“会太麻烦你吗?”

“只是顺手,没事的。”

“那太感谢了。”硕珍哥说,“晚上我把书名写给你吧。”

“好的,哥。”

回到家,刚进门就碰上在穿鞋的泰亨,彼此都很吃惊。

“怎么才回来?”

“怎么才出门?”

泰亨又脱了鞋,告诉我他知道我今天休假,翘了训练想在家里陪我,没想到醒来时我已经出门了。

“你怎么知道我休假。”

“图书馆都是周四闭馆,你是不是晒昏头了。”

“那,”我指了指鞋柜,“你不是要出门吗?”

“以为你不回来才出门的。”

我拨弄着水杯,正好看到上面贴着我留下的纸条。

“哦,这个,”泰亨解释说,“我以为你昨天就回来,洗多了。”

在这个炎热的下午,我们在家拉上窗帘看李政宰的电影,一部接一部,忘记了时间是怎么流走的。

晚上洗澡时出了大事,打上沐浴露时,戒指直直从消瘦的手指上滑落了,没等我把它按住,就顺着水流旋进了排水口。

“不要!”不论我跪着怎么祈祷时间倒流,回答我的都只有黑洞洞的管道,上面附着着我和泰亨纠缠在一起的头发。

那是泰亨送我的戒指,他的手上也有一只,各自刻着我们的名字。我不敢走出浴室面对他了,如果此时我抱着他大哭一场,就像小时候成绩不好时就抢先向父母哭着道歉一样,泰亨会不会原谅我呢?

可那太卑鄙了。而我也根本哭不出来。像身体里某种承载着丰沛情感的东西被整个地端走一样,我成为了一个熬干的人,哭不出来,只有弦一根根崩断。

我还是同泰亨实话实话了,甚至还冲干净了身上的泡沫。

泰亨张大嘴,长长地“啊”了一声,随后费力摘着自己手上的戒指。他这个动作击痛了我麻木的心,我一下子跪在他面前,求他不要摘下。在哀求声中,我的眼泪掉了下来。

“智旻,智旻。”他捧住我哭得胡乱的脸,说,“我只是把它收起来,我们还可以买新的,你的不在了,这个戴着也没有意义。”

我不停摇头,他的一句话我都听不进去。最后泰亨决定和我一起去找物业,穿着睡衣的我们被看轻了,他们说:“我们会找的,但不要抱什么希望,毕竟下水管道……”

回去的路上碰到硕珍哥,他看到形象糟糕的我,关切地问:“出什么事了吗?”

“东西掉了。”泰亨代我解释。

“啊……”硕珍哥脸上露出抱歉的神色,而后他犹豫了片刻,递上一张纸条,“本来正想去找你,这个书,能帮忙借吗?”

“嗯,没问题。”我擦了擦脸,把他的纸条收下,一瞥看到是写着“工程学”之类,大概也不是他自己看。

硕珍哥在四楼走出电梯,只剩我和泰亨两个人,还有我间歇的抽气声。泰亨忽然想起似的,问我:“你那个小说的作业,写得怎么样了?”

“还行吧。”

“写完能看吗?”

“别吧。”

泰亨的手放在我的后颈上,我能感知他手上那戒指的存在。

“叮”的一声,我走出电梯,心里太空了,眼泪不住要涌上来,我想抱着泰亨无比用力地哭着,可我不敢这样,我开始讨厌自己了,讨厌无理又懦弱地缠绕着泰亨,让他日渐感到窒息的自己。

大概是我的视线总落在泰亨的戒指上,又总是匆忙地避开,几天后,泰亨把戒指摘了下来,收在哪里我不知道。



#第八章


硕珍哥是在盛夏日头最烈的那几天搬走的。如果不是我正好从学校回来,碰上公寓下面停着的搬家车,我都不会知道他就这样走了。

我用力扯着他的手腕,把他拉到一边:“哥,为什么?”

“要去下一个地方了啊,和南俊。”他抱着东西笑着的样子,像是根本没发生什么大事。

“那我呢?”

“你?”

哥的答案其实我一早就知道,可他此刻困惑的样子让我分外生气。我记得在山区温泉的那晚,我问硕珍哥:“会不会就像《廊桥遗梦》里的那样,不是确定下来的关系,而是偶然遇到的,才是一生只有一次的爱情。”

他那时说:“智旻你不是不相信这个吗?”

现在他腾出手来,碰了碰我的头发:“智旻啊,我和南俊,不是某种关系,我和南俊就是我和南俊,你能明白吗?”

我不想明白,只是追问着:“那我呢?”

“你是智旻啊,是可爱的弟弟嘛。”

“你胡说!”

我用力打掉他手上抱着的东西,然后是巨大的碎裂声,我曾用过的那茶壶摔在地上碎了。

“阿珍,怎么了?”南俊哥正好从电梯里出来。


#


现在他腾出手来,碰了碰我的头发:“虽然很舍不得,但我和南俊已经和家里出柜了,你能明白吗?我们没有退路。”

我不想明白,只是追问着:“那我呢?”

“如果你没有搬走的话,我会给你写信的,我会很想你,智旻。”

“你撒谎。”我的眼泪掉下来,“你会就这样消失了。”

“不会的,只要你想找我,都能找得到。”

我用力地抱住他,把他怀里的东西撞掉了,然后是巨大的碎裂声,我曾用过的那茶壶摔在地上碎了。

“阿珍,怎么了?”南俊哥正好从电梯里出来。


#


现在他腾出手来,碰了碰我的头发:“我很后悔,你还是个孩子,我不该招惹你的。你也有自己的恋人,就算和我在一起时,那时间也是你们的,你能明白吗?”

我缓缓地摇头,眼泪掉了下来。

硕珍哥伸手抹我的脸:“我只是你情感的依靠,可最后还是都要自己面对的。现实地活着总会有困境,别作茧自缚。”

我不想他继续说了,他却还在念个不停:“你不是比谁都清楚自己的爱情在哪里吗?难道因为太珍惜了就要躲着走吗?那不是观赏品啊智旻。”

“别再说了!”

我用力推了他一下,他抱着的东西脱了手,然后是巨大的碎裂声,我曾用过的那茶壶摔在地上碎了。

“阿珍,怎么了?”南俊哥正好从电梯里出来。


#


看着屏幕上的三段情节,我烦恼得不停喝水,哪一段都已经让故事崩塌,只有茶壶和南俊哥在反复受罪着。

小说的结尾定不下来,可明天就是作业上交的截止日期了,因而我才在凌晨坐在客厅打着字。

看着光标在最后的字段上闪烁着,狠狠心,还是把三段文字都删除了。

再想想吧,总会想出来的。

硕珍哥在今天下午搬走了,因为南俊哥在首尔的项目终于完工。等到新的地方,硕珍哥会重新找房子,找工作。他并不像我诬陷的那样偷偷地走,而是和来时一样带着礼物,这次是一盒鸡蛋,南俊哥站在他身后,把那本工程学的书递上:“还要麻烦你帮忙还,真是不好意思。”

“没关系的,请不用在意。”我一手拿着鸡蛋,一手拿着书,当他们再递上一包东西时,我只能呼喊着泰亨。

泰亨忙着修灯管,狼狈的样子有些可爱。

他接过那东西,还没打开先道了谢。

“易碎品带不走,想着智旻上次挺喜欢的,”硕珍哥说,“如果你们不介意就留着吧。”

是一个茶壶。

那次我忘了带钥匙,在电梯上翻找时,碰上硕珍哥,他说:“找不到钥匙吗?不然先去我家坐坐。”

我猜想泰亨也不在家,因为着急上厕所,就先和硕珍哥到了四楼,那是我唯一一次到他家里,之后停电时也婉拒了他的邀请。硕珍哥大方地切了半个西瓜给我,因为太昂贵我甚至不知所措。

“吃吧,我一个人也吃不完。”

硕珍哥用茶壶给倒了茶,我脱口称赞道:“好漂亮。”他说是南俊买的,南俊应该就是电视柜旁合影里的那个人。

吃着西瓜聊着天时,南俊哥拖着行李回来了,我和硕珍哥就像放暑假一起玩的孩子碰上了家长般,彼此都有些惊讶。

“不是说今天回不来了吗?”硕珍哥向他走去,瞬间从孩子变成了家长中的一位。

“没想到能改签成功。”

“可是没有西瓜留给你了哦。”硕珍哥和他开着玩笑,我却坐立不安,感觉自己像个偷窃犯,连忙把手里的西瓜放下。

“这位是?”南俊哥看着我,目光疑惑。

“这是智旻,住在六楼的大学生。”

“您好。”我连忙问好。南俊哥跟着点点头。

“别紧张,南俊不像看上去那么凶,”硕珍哥笑着在我身旁坐下,“快吃吧,这半个西瓜都是你的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我是开玩笑的呀,傻孩子。”

硕珍哥把他那半个西瓜都给南俊哥,我才注意到他其实一口没吃。因为感到自己的多余,我偷偷掏出手机想问泰亨到底什么时候回家,却收到他十几分钟前的消息:“智旻,怎么还没回家,有什么事吗?”

那天我抱着半个西瓜逃离了硕珍哥的家,回去后被泰亨敲了脑袋。直到今天硕珍哥离开,我在阳台上向他最后挥手,才想起这个被我在小说里写得无比亲密的哥哥,我却连他的手机号码都没有。

现在是夜里三点,我用那茶壶反复倒着水。本来我因为它太漂亮而舍不得用,泰亨倒自然地泡上了茶。

把小说先保存后关掉,我又打开网页,继续浏览考试院的信息,如果能和泰亨一起是不是也挺好,考试院的宿舍也可以申请在一处,总好过一个人抛下另一个人。可听说一起经历了考试院时期的情侣往往会分手,因为共同的时间里塞满了疲惫而紧张的记忆。

我和泰亨的时间呢……

有一天泰亨和我说:“你不是怕我丢下你,只是根本不相信我们有在一起的未来吧?”虽然我否认了,可那时候泰亨眼里的受伤也刺痛了我。我不肯往前走是不是因为认定我们只有现在呢?

关掉电脑的时候,我看到了自己空空的手指,只是几天而已,我好像已经习惯了戴了两年的戒指的消失。所以习惯是不可靠的,新的习惯很快就会取代旧的习惯,被习惯绑住的人生该有多可悲。

轻手轻脚走进卧室,却被坐在床上的泰亨吓了一跳,他抬头看我,即使在夜里,我也能神奇地看到他眼下湿湿的。

“智旻……”

他喊我的名字。

“怎么了?”

“醒来看到你不在,有些慌了。”

“怎么不去找呢。”我咽了口唾沫,感觉眼里有些酸,“我就在客厅啊。”

“我很害怕。”他说,“我害怕推开这扇门也找不到你。”

我向他走去,他的眼泪砸落在被子上,成为这夜里无法忽略的声响。我单腿跪在床上,轻轻把泰亨有着柔顺头发的脑袋抱进怀里,他的泪水很快把我胸口的睡衣弄湿了,可随着他的流泪,长久以来压在我心上的什么东西也渐渐溶解了,流走了,那一刻我又觉得我和泰亨是一体的,他是我,我是他。

“泰亨,”我的手捏上他的后颈,“我们再去买一对戒指吧,我想和你有一样的戒指。”


#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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